杜甫七言歌行《今夕行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或作于天宝五载（746）除夕，时杜甫至长安不久，居咸阳客舍。

今夕行（杜甫）

今夕何夕岁云徂，更长烛明不可孤。咸阳客舍一事无，相与博塞为欢娱。

今夕何夕：《越人歌》（先秦）：“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。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。”《绸缪》（诗经）：“今夕何夕，见此良人。子兮子兮，如此良人何。”笺：“言此夕何月之夕呼，而女以见良人。非言其时。”

徂（cú）：往。《尔雅》：“徂，往也。”岁云徂：年岁逝去。《寡妇赋》（晋-潘岳）：“岁云暮夕日西颓。”《暮春寄元九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但觉日月促，不嗟年岁徂。”

孤：孤负。对不住；徒然错过。《答苏武书》（汉-李陵）：“功大罪小，不蒙明察，孤负陵心。”《三国志-蜀书-先主备传》：“常恐殒没，孤负国恩。”《感春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孤负平生志，已矣知何奈。”

咸阳客舍：长安一客舍。唐时京兆府有咸阳县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1京兆府：“咸阳县，畿。正东微南至府四十里。”

博塞：六博、格五等赌输赢的游戏。《寄吴士矩端公》（唐-元稹）：“藉草送远游，列筵酬博塞。”《神仙篇》（梁-张正见）：“已见玉女笑投壶，复睹仙童欣六博。”

大意：今夕是何月之夕啊，一岁又要过去；长长的夜里蜡烛明亮，不可将之辜负。咸阳客馆里无所事事，与朋友一起赌博聊取欢娱。

冯陵大叫呼五白，袒跣不肯成枭卢。英雄有时亦如此，邂逅岂即非良图？

冯（píng）陵：意气发扬貌。冯陵大叫：使劲儿大呼小叫。

五白、枭（xiāo）卢：樗（chū）蒲的“采”名。樗蒲是一种棋类游戏。其规则是根据掷具所掷之“采”而行棋。樗蒲所用的掷具叫五木，即五枚各有黑面白面的掷具。其中有两枚黑面雕犊（牛犊）白面雕雉（野鸡）。投掷五木会有不同的结果。这些结果称为“采”。其中一些采叫“贵采”。“五白”即五枚全白（也即“白白白雉雉”。概率为1/32），属贵采之一。五枚全黑（也即“黑黑黑犊犊”。概率亦1/32）称为“卢”，是分数最高的贵采。“枭”（即“黑黑白犊雉”，概率是3/16）是分数很低的“杂采”。得到“贵采”会有一些特权，对赢棋很重要。樗蒲在汉朝只是游戏，到南北朝时带有赌博性质。

袒（tǎn）：展开或脱去上衣。《说文》：“袒，衣缝解也。”跣（xiǎn）：赤脚。《说文》：“跣，足亲地也。”《不出门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袒跣北窗下，葛天之遗民。”

邂逅：一、不期而遇。《郑风-野有蔓草》（诗经）：“有美一人，清扬婉兮，邂逅相遇，适我愿兮。”《赠傅都曹别》（南朝宋-鲍照）：“邂逅两相亲，缘念共无已。”二、偶然。《送郑十八虔贬台州司户…》（唐-杜甫）：“苍惶已就长途往，邂逅无端出饯迟。”《夜读兵书》（宋-陆游）：“成功亦邂逅，逆料政自疏。”

良图：妥善的谋划。《答韩使同在边》（唐-陈子昂）：“废书怅怀古，负剑许良图。”

大意：拼劲全力大声呼叫着“五白”，露着胳膊光着脚丫还是不能把“枭”变成“卢”。（自画像：脸红耳赤，两眼放光，青筋暴突，拍台拍凳，满嘴粗话，吆五喝六，精神吭奋。）英雄有时也是如此，偶然娱乐难道不是妥善的图谋？

君莫笑，刘毅从来布衣愿，家无儋石输百万。

刘毅布衣愿：东晋人，家贫，后与刘裕起兵反抗桓玄之乱建功。《晋书-刘毅列传》：“毅少有大志，不修家人产业。”。

儋（dàn）石百万：典“一掷成卢”。《晋书-何无忌传》：“刘毅家无儋石之储，樗蒱一掷百万。”《晋书-刘毅列传》：“（刘）裕征卢循，凯归，帝大宴于西池……后于东府聚摴蒱大掷，一判应至数百万，余人并黑犊以还，唯刘裕及毅在后。毅次掷得雉，大喜，褰衣绕床，叫谓同坐曰：'非不能卢，不事此耳。’裕恶之，因挼五木久之，曰：'老兄试为卿答。’既而四子俱黑，其一子转跃未定，裕厉声喝之，即成卢焉。”（刘毅得到“五白”。但刘裕得到的是分数最高的卢采。）《送灵师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六博在一掷，枭卢叱回旋。”

儋：担。石：现读为（dàn），古读（shí）。十斗为一石。儋石：两石。指少量米粟。《劝农》（东晋-陶潜）：“儋石不储，饥寒交至。”《北窗三友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或乏儋石储，或穿带索衣。”

大意：请您别笑，东晋的刘毅好像也不追求家庭财产，家里穷得没有两石米，可樗蒲下注都是百万钱！

诗意串述：杜甫寄居咸阳客舍，除夕之夜无事可做，不能辜负“更长烛明”，决定参与客友们的樗蒲。你看这些赌友一个个大呼小叫呼唤着“五白”，甚至捶胸顿足袒胸赤脚，还是不能把“枭”变成“卢”。樗蒲的场景是热闹的也是让人血脉膨胀精神吭奋的。这并不是一个怀有崇高理想的儒生应做的。但杜甫总是有道理。他说，“英雄有时也如此”，偶尔为之聊以遣兴有啥不好。你看东晋那个在反抗桓玄之乱中立有大功的刘毅，家里也没啥钱，不也是参加樗蒲一输百万。诗人还年轻，诗中仍然洋溢着壮游时的那股粗犷豪迈的强烈浪漫气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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